他们也在中军帐与城池的州府里相会，理直气壮地借口军机之秘避人耳目。你是我的。小晋王贴在他耳边，让我看看，你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？ 这样的撩拨是催情的毒药，也是阵前的鼓点。柏乡之战，山下梁军精锐陈列，白马红马蔚然如云霞，小晋王笑嘻嘻地跑来找他，手中拿着巨钟的烈酒，你看南军气势如此，多吓人啊，你愿意为我冲下去吗，哥哥？ 他接过酒盅一饮而尽，三魂七魄都被灼烧沸腾。百余重甲骑兵凭高而下，冲乱了敌军严整的阵型。策马归来时，甲胄上插满敌军的箭支，那样惊心动魄的险状足以让观者震颤，青年人却止不住大笑，好像只是观赏一出即兴剧目的高潮。 千年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叫Pick Up Artist，也不知道巴普洛夫的狗，但君王摇响手中的铃，忠诚的将军就按捺不住要为他赴汤蹈火、奉上一切。 与之相反，小晋王的精力有千万条发泄途径。其一，长子出生以后，李存勖爱屋及乌地注意了出身低微的刘氏。那个女人美貌贪婪、长袖善舞又刁蛮野性，难以驯服，不出几年，小晋王竟然一头栽了进去。其二，收幽燕、平魏府以后，降将里亦有不少勇士。——元行钦还是他从李嗣源这儿伸手要去的。小晋王素无避忌，与军士们同宿同食，受宠的年轻近卫出入卧内，河北之人乐意为他舍生忘死。和义兄之间床上那点事，虽不至于断绝，也渐渐淡了。 说不上弃之如遗迹，君王从来不属于他。 胡柳坡之败，周德威战殁，大军被冲散，他找不到晋王的军队，几乎是灭顶的恐慌。战场上消息不通，率军退过黄河到黎阳时才听到转败为胜的消息，李嗣源当即奔赴君王帐下，听凭对方发泄怒火。抵达时是在夜里，小晋王身上带血的征袍也没换，颧骨上留了一道流矢擦过的伤痕，俊美的脸庞显得阴沉冷冽：“公当为吾死，渡河安往？” 他们就着血腥和死亡的气味，在昏暗的军帐里接吻做爱，交换悲伤和时不我待的忧怖，互相伤害也互相抚慰，如同野兽在春天的末尾媾合，恨不能将利齿嵌入对方的血肉。 小晋王咬牙切齿地说：“不要离开我。即使我失败了，你也不能离开我，听到没有？”李嗣源低头吻过对方湿漉漉的眼角。眼泪是情人的鸩酒，使人体会到爱的错觉。他向君王与情人第一千次投诚：“我的一切无不为殿下所有。” 小晋王像无忧无虑的孩子，万事不挂心，一时失控，转眼便恢复如常。到行渡河之计下东平、奔大梁的时候，李嗣源已经是蕃汉马步兵副总管，李存勖亦已称帝。他们几乎不上床，却还保持着二十年来的默契，甚至分不清是忠君之心还是情人之爱。——吃王粮饷受王封，身死王事，理固当然。 直到同光四年，邺都兵乱，天地翻覆几乎在顷刻之间。他入洛时只剩下乐器的灰烬和不辨人物的焦骨，山陵事后，没有人敢轻易提及褒贬李存勖，李氏赐姓的假子纷纷上章恢复原姓。朝臣们冠冕堂皇地假装那位传奇的君王不曾存在过，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弑君的罪孽。曾经他以为离开对方自己就不能活，原来并非如此。夜不能寐的悔恨只持续了半年，简直对不起二十多年来发过的疯。 这一生之中有什么是真实的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