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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p 21, 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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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存勖
李嗣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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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末五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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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p 21, 2022 02:52 PM
遇事不决,历史书写。
1.酷暑、大雨和冤案
“自春夏大旱,六月壬申始雨。”“自六月甲午雨,罕见日星,江河百川皆溢,凡七十五日乃霁。”
同光三年的极端自然灾害让人印象深刻,因为庄宗本纪里面这一年除了军政大事之外,基本上全是各个州被淹了的惨案……江河百川皆溢,粗略估计全境一半以上淹在水里。春夏大旱后无缝衔接暴雨洪涝,带来了严重的粮食短缺和道路损坏,直接后果就是养不起军队。
“两河水旱,军食不充”、“帝以军储不足,谋于群臣,豆卢革以下皆莫知为计。”、“帝以军储不充,欲如汴州”。
百姓流离,交不上税,饭都吃不起,更别说赏钱了,各地军队不满情绪高涨。什么,你问国库。不好意思,亚子以军事奇袭拿下中原,在此之前梁晋双方漫长的战争,早已民不堪负。朱友贞折腾了十年的大梁也是一副药丸气象,否则也不能让太原李家绝境逆袭。再加上初得天下给军队、大臣的犒赏无算,南郊礼,百废俱兴的置办,国库估计早就空荡荡了。
至于方镇贡献,后宫那位挥霍无度并且野蛮剽悍的刘皇后又死死扣着私库,导致当初南郊郭崇韬找亚子要钱,亚子只能卑微地说我在晋阳还有私房钱……也许这就是祖传的妻管严吧。
就在这种情况下,小亚子八月份决定要伐蜀。据客人说,蜀地富庶珍宝无数,而君昏臣暗,下之不难。打下来蜀地,拿那边的钱粮周转,不失为一种病急乱投医的方法。何况,小亚子本来就想要一统天下,之前还就攻打吴、蜀的顺序,咨询过高季兴。
那就打吧。本来,这种大型军事行动应该交给蕃汉马步兵总管李嗣源,不过李嗣源这会儿在河北抵御契丹。郭崇韬言:总管不可离河朔。小亚子于是让十六岁的儿子魏王李继岌挂帅,郭崇韬为副,领着十万大军就去敲两川的门了。郭公可以说相当有才干,但是自负傲慢,没有什么分寸感。和亚子都经常对杠起来,把亚子当小孩儿似的,更不用说看亚子的儿子了!于是平蜀的七十日里,“其招怀制置,官吏补置,师行筹画,军书告谕,皆出于崇韬,继岌承命而已。 ”,先是灭梁建策,再是平蜀,两番不世之功,令郭崇韬膨胀到了极点,蜀中人争相贿赂郭崇韬父子,对比之下完全忽略了这位挂帅的小太子。
亚子让中使者李从袭等人来催大军回朝,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。郭崇韬自恃功高,一贯瞧不起宦官,更加让李从袭不爽。等他回朝,就在亚子面前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:看这架势,郭招讨是不是有异心啊。马上要到班师之日了,万一他杀害魏王,拥兵关起门来在蜀地自己当皇帝,那可咋整?小亚子将信将疑,主要是蜀中府簿上登记的钱比他想象里少很多。(不过这可能是蜀人王宗弼的锅,这小子前脚投降带路,后脚“乃还成都,尽辇内藏之宝货,归于其家”……)
宦官马上夸张道:“臣问蜀人,知蜀中宝货皆入崇韬之门。”小亚子不太高兴,但是还是比较理智:先看看他班不班师吧!
“如班师则已,如实迟留,则与继岌图之。”
实际上,郭公虽然情商不高,但是说他有异心不忠诚,那完全是胡编乱造。这伙宦官编的这通鬼话,到时候不攻自破,如何得了?于是他们只好找上刘皇后。刘皇后一听儿子有危险,马上自己写了份手令,让乖儿子赶紧把郭崇韬杀了。李继岌虽然才十六岁,不过这孩子非常聪明:“上无诏书,徒以皇后教令,安得杀招讨使!” 这是我妈的教令,不是我爹的主意。我妈那人靠得住吗?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——李从袭不由分说,假借魏王的名义请郭崇韬来议事,然后迅速下手就把郭崇韬砍了!
事已至此。
亚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处理这场剧变……就当他是反了吧!
“崇韬有子五人,廷信、廷诲随父死于蜀,廷说诛于洛阳,廷让诛于魏州,廷议诛于太原,家产籍没。”一桩震悚的冤案就如此酿成。而这桩冤案的蝴蝶效应,最终倾覆了这个笼罩在连绵暴雨之下的王朝。
2.士兵与谣言
“初,帝令魏博指挥使杨仁晸率兵戍瓦桥,至是代归,有诏令驻于贝州。”
话说,有一伙魏州大兵,外戍瓦桥,到了回家休假的时候,上头又把他们调去贝州。(原因是“邺都空虚,恐兵至为变”)戍卒思乡,不满情绪日益高涨,其中有一些人偷偷跑回去探亲(“私宁亲于邺下”)。
这一回去就听到了一个赛艇的大新闻,邺都管事的武德使史彦琼,不知道为什么半夜急匆匆的出城去了。邺都市井之中人口相传,言之凿凿:“刘皇后以继岌死于蜀,已行弑逆,帝已晏驾,故急征彦琼。”——郭崇韬在蜀地称王,太子爷死在西川,皇后一怒之下把皇帝杀了,天下要乱了。
这不能怪大家乱传谣言,实在是古代通信不发达,这事本身又太惊悚,传播过来牵强附会完全变了个样。这些大兵把坏消息带回了贝州,恐怖压抑的气氛蔓延开来。贝州的戍军之中,一位叫皇甫晖的大兵(今年估摸着二十来岁),本来心情便很沉重,又因为聚众赌博输了钱,激情之下站起来提刀就去绑架了长官杨仁晸:咱们干了这么多年活,皇帝不但不体谅咱们,还让咱们加班,不让和亲属相见,现在皇帝都死了,大家都想回家,杨老兄,你看这事怎么样。
杨仁晸拒绝了这种违法犯罪行为邀请。军士一刀砍了他,又看向他的裨将赵在礼,赵在礼这时候正在爬墙逃跑,被大兵们从墙上拖下来。虎狼之辈环伺,刀尖上还淌着湿哒哒的血:“你他娘的能当我们老大吗?”赵在礼要哭了:“我可以。”赵在礼就这样被劫持成为了这伙人的新主帅……他们的目的地是老家魏州,一路上倍道兼程,还不忘边走边抢劫剽掠。
当时的邺都留守是王正言。然而用事的却是武德使史彦琼,大约和晚唐的监军差不多,属于皇帝的私人。史彦琼此人伶官出身,人品才能也不太行,在魏州不怎么得人心。“时武德使史彦琼,监守邺都,廪帑出纳,兵马制置,皆出彦琼,将佐官吏,颐指气使,正言不能以道御之,但趑趄听命。”都巡使孙铎听到消息,让他早做准备,他不仅自以为是、轻敌大意,而且叛军一到北城下,他没抵抗两下,就脚软跑路“单骑奔京师”了。魏州城就这么让给了一伙骄兵,大家推举赵在礼为“兵马留后”。
这一切,发生在同光四年的二月份。
3.敕书、近幸与藩镇
“辛丑,元行钦至邺都,进攻南门,以诏书招谕城中,赵在礼献羊酒劳军。”
几千人的叛乱不是什么大事。亚子本来想派去解决这事的是段凝,此人是梁朝降将,没有什么节操,归降之后把亚子哄得很开心。段凝满口答应,立刻写了一份行动方案。问题就出在这份方案上,这上面索求的偏将、副手都是梁朝旧将。
这从段凝的角度来看并没有什么问题。亚子灭梁是军事奇袭的成果,几乎原封不动的接手了大梁的班子。于是,同光朝廷之中有两拨人,一是河东军的功臣宿将,另一拨是梁朝降将。就在一两年前,这两拨人还在黄河上打得你死我活,忽然就成为了同事。彼此不但不熟,可能还有旧怨——出差不带熟悉的手下,难道要带不认识的人吗?
但亚子的角度来看,就不是那么回事了。魏博是天下雄镇,河北风向标。你们一群梁朝旧人拉帮结派过去,是平叛的,还是给旧朝招魂的?这种担忧不无道理。于是,亚子决定将讨叛的将领换成自己信得过的元行钦同志。元行钦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亚子,很得信任,虽然小元同志一向只是勇将而没有独当一面的经验,不过魏州这么几千戍卒叛乱也不算什么大事嘛,戍期到了想回家是人之常情,细究起来大家都有苦衷,可能诏书晓谕一番,对面就出降了。
到这一步,事情看起来还没什么问题。元行钦率军来到了邺都南边,宣读诏书。魏州城头,赵在礼老早就在等着了,拿出来羊酒犒军,热泪盈眶:请一定要和陛下解释清楚,咱们都是不得已啊,只要能够免死,一定改过自新。并且将皇帝的诏书给军士们看。这时候,跟在元行钦身边的史彦琼,就是弃城逃跑的那位武德使,忽然破口大骂:“群死贼,城破万段!”——这伙乱卒让他很没有面子,弃城而逃,亚子虽然没杀他,但总少不了痛骂一顿和削官吧?
这一拱火,事情就大条了。皇甫晖,手气不佳带头造反的大兵,他知道,如果皇帝降赦,只诛首恶,自己就是那个被诛的“首恶”啊!本来焦头烂额为一时冲动而头疼的他,听到这句话,回头向军士们大呼:“看史武德的意思,朝廷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!”他眼疾手快,冲过去抢过敕书,撕毁扔在地上。
和平解决的可能性不复存在。城中军士愤怒据守,元行钦又攻城不利,只好退到了澶州,给亚子写奏章,描述魏州兵凶逆之状。小亚子也被惹火了:魏州人,真他妈的一身反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。等老子破城,这些人我全给砍了。
这可能只是一句口嗨,毕竟亚子经常口嗨说一些吓人的话,但是最后不了了之或者被人劝住;也可能他早就想这么干了,毕竟明宗接手之后真的弄了个阴招把这些人连家属全砍了。往前看看历史,从安史之乱到唐朝灭亡再到今日直至未来几十年,魏博骄兵悍将,“父子世袭,姻党盘护”,动辄造反,专杀老板。远的不说,就连亚子能在河北翻盘,也是因为当时朱友贞忌惮魏博想要削藩,魏博马上倒戈投晋,形势由此逆转。
整件事看起来处处偶然,实际上又似乎是一种必然:伶人出身的史彦琼和魏州士卒的矛盾,未尝不是“依托皇权的近幸”与“地方武装自治”的矛盾。
现在可以谈一谈同光王朝最大的乱象之伶官乱政。从伶官传序认识小亚子的都会对“数十伶人困之,身死国灭,为天下笑”印象深刻。但凡皇帝想扩大皇权,近幸政治就会出现。如果皇帝喜欢妃子,这个近幸就是后宫、外戚,皇帝和太监感情亲切,这个近幸就是宦官,皇帝喜欢下棋,这个近幸就是棋待诏……皇帝不幸喜欢演艺事业,这个近幸当然就是伶官。
换言之,近幸就是皇帝的“私人”(就初衷而言)。其坏处是,近幸因为皇帝的信任而非实干才能得进,业务能力没有保障,人品可疑,且很容易和文武外臣形成对立。女人、外戚、宦官、伶人——这些身份不是原罪,是皇权假解他们伸出更长的手来。
近幸登上政治舞台,当然有它合适的土壤。在亚子灭梁以前的二十年里,他一样喜欢优伶,然而这些人几乎不能干预军政决策,因为那时亚子的主要目的是军事胜利。灭梁以后,他作为一位权力欲控制欲旺盛的君主,不满意于做“名义的天子,实际上只是一堆各行其是的军事强藩中最强硬的一位”。他既想要荡平天下,又想做真正的“皇帝”。他试图恢复晚唐的宦官监军制度,并且任用伶人与亲信。但这必然会激化矛盾,冒犯旧的秩序。
在亚子入主中原后,放眼望去,除了大同、河东的老家根据地,河朔藩镇(卢龙、义武、成德、魏博)个个骄横难驭,搞地缘自治,当年听服于他,无非是因为他是对抗中原的“盟主”。至于新降的河南藩镇,他们只是因为国破无奈,顺势降于新朝,不说心怀故国,至少没有忠诚可言。这些藩镇之所以目前顺服于他,是因为他是军事上最强的一位,所有人都时刻观察着天下动向,一旦中央显现出丝毫的软弱,它们便会转身背叛。在魏州被数千人戍卒攻占,元行钦攻邺都不利的时候,河朔州县察觉到了中央的无力,他们认为大军有可能征蜀未还,朝廷空虚,目前没有余力讨伐叛乱。
李绍荣讨赵在礼久无功,赵太据邢州未下。沧州军乱,小校王景戡讨定之,因自为留后;河朔州县告乱者相继。
小亚子终于紧张了起来:再这样拖延下去,河北诸州非得分崩离析不可!
4.归朝的将军
就在两三个月前,同光三年十二月,成德节度使李嗣源终于回到了洛阳。
一年前,皇帝交给他三万七千人去北方抵御契丹,后来又直接将他的官职从宣武节度使换成了成德节度使。这一年里,他的边防工作做得还比较扎实,有效的击退了契丹的几次进犯,但与此同时,他的内心却越来越不安。
回忆一下过去的一年,年初的时候,李嗣源带着三四万人赴任,路过魏州(当时改名叫兴唐府,又叫东京),从府库里调了五百副精甲,当时,魏州的管事人还是张宪。总管急着打仗,大家又都是老熟人,随手就签了单子,没有再绕个弯去和朝廷汇报。就是这件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,惹火了小亚子,“不奏而取吾铠,何也?”,命令张宪去把铠甲取回来。
紧接着,三月份,李嗣源上表,希望把自己的儿子李从珂调去太原,方便照顾自己在太原的家眷。亚子怒答:“嗣源居大镇、拥重兵,须知军政在我,安得为子奏请?”并把过去立过功的李从珂踢去石门镇喝西北风。这时候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了,老板就是在找他的麻烦。
好在老板也不是第一次发他的火,往前翻翻就会发现他们二十年来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……拎过来骂一顿根本不是事。不过,这么频繁地没事找事式的找茬还是让人非常紧张。——“嗣源忧恐,上章申理,久之方解。”,一边给老板顺毛,一边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。
目前政治形势对他来说实在不太妙,第一,他在灭国之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,老板曾经亲口说“天下与尔共之”。他现在的军职是“蕃汉马步兵总管”,这已经是河东团队最高的军职。换言之,处功高不赏之地,威望隆重,老板却需要接着用他干活。第二,据他所知,目前有一批不上道的人在老板面前七嘴八舌的说他的坏话,离间他和老板之间的关系。就连朝中权臣郭崇韬也在亚子耳边煽风点火。——幸好,老板的信任比较稳固。
郭崇韬以嗣源功高位重,亦忌之,私谓人曰:“总管令公非久为人下者,皇家子弟皆不及也。”密劝帝召之宿卫,罢其兵权,又劝帝除之,帝皆不从。
从后面的行为来看,李嗣源思考的结果是:在关系被破坏之前,有必要和老板见一面解释下可能存在的误会。到四月份时,老板从洛阳跑出来到魏州重温战场故地。魏州和成德相去不远。李嗣源“乞至东京朝觐”,结果被近在咫尺的小亚子无情拒绝。到七月份,曹太后病情加重了,“成德节度使李嗣源以边事稍弭,表求入朝省太后,帝不许。”,又一次被亚子拒绝。七月底,太后去世,“请赴山陵”,亚子同意了,但是“契丹侵边,乃止”。
直到年底,这种锲而不舍的入朝申请终于被批准了。
同光三年十二月,李嗣源终于如愿以偿地回到洛阳,但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,在洛阳过了年以后,形势非但没有好转,反而进一步的恶化——皇帝在灭梁以后,曾经颁给三位功臣铁劵(郭崇韬,朱友谦,李嗣源)。就在过完年以后的正月,另外两个人都被族诛了。
如果说郭崇韬是因为薛定谔的谋反,那么河中的朱友谦就是彻头彻尾的冤案。可以说,亚子在族诛郭崇韬后,陷入了一种深深的不安之中。郭崇韬之死动摇了他与臣子们之间的信任和情感,这样的人死得不明不白,和他同等地位的人岂能不自危?人之常情,自危的下一步就是造反。
朱友谦的儿子跟着征蜀的队伍,于是宦官们诬陷郭崇韬和朱友谦是一伙的。亚子又族诛了朱友谦。这时他已经陷入不能回头的怪圈里了……心情与状态比较糟糕。等他抬起头来看剩下的那位,可能略微松了口气,感觉比较欣慰。其一,李嗣源一整年都在北方戍边,和伐蜀这摊子烂事毫无关系。其二,这位哥哥人比较老实,要多听话有多听话,在他出生之前就在给他们家干活了。其三,李嗣源打了一整年申请要求回朝,现下孤身一人住在洛阳,也没有造反的客观条件。手握铁劵的只剩下李嗣源一个人,亚子心里还是有点不安,派朱守殷来观察他在干什么。
很难想象待在洛阳私第的李大哥是什么心情。反正我想到那个“你感动吗?我不敢动。”的表情……朱守殷原来是亚子小时候的小跟班,没有什么才能。当年,亚子把德胜寨交给他,没两天就翻车了,丢失重要据点。李嗣源为此上密表要求亚子把这人砍了,亚子含容包庇没同意。(朱守殷大约不知道这么件事)这小子是个两面派,打算给自己留后路,领着亚子的任务,反而跑来劝李嗣源回河北:“位高人臣者身危,功盖天下者不赏,公可谓位高而功著矣。宜自图归籓,无与祸会也!”
李嗣源本来就看不太上这人,不怎么客气地回答:我身正不怕影子斜,爱咋咋地。再说我现在一个人在洛阳,身边没有一兵一卒,能做什么?就这样,到了二月底三月份。元行钦攻邺都不下,眼看形势糟糕,小亚子决定换将。众人推举李嗣源,小亚子初不同意,“吾惜嗣源,欲留宿卫。”(容我吐槽一句原来大哥在洛阳是在给你当宿卫,把名义上的军委主席当勤务兵使唤好玩吗),后来张全义也出来担保,小亚子终于同意了。
5.邺都城下的各路人马
“三月,丁已朔,李绍真奏克刑州,擒赵太等。庚申,绍真引兵至邺都,营于城西北,以太等徇于邺都城下而杀之。”
“甲寅,命嗣源将亲军讨邺都。”
李绍真就是霍彦威,他原来是梁朝的将领,庄宗入汴以后,归降后唐。他虽然是挂名徐州节度使,但此前一直在镇州(aka常山,aka真定)给成德节度使李嗣源打下手抵御契丹。降将在同事之中难免会成为取笑的对象,但李嗣源在镇州对他颇多维护,不许同事嘲笑他。以至于小霍同志在短短一年里已经和上司似乎有了很深的感情。
霍彦威去邢州平叛带的就是镇州的五千人,这只军队纪律性较好,从邢州平叛完毕接到新任务,直接到了邺都城下西北面,顺便把叛贼示众处刑了一下。李嗣源从洛阳出发的,带的是包括一部分从马直在内的天子亲军,驻扎在西面。当他抵达时,原本退保澶州的元行钦,领着重新聚集起来的“诸道之兵”一万多人也重新来到了邺都城的南面。——加上城内的赵在礼、皇甫晖为首的乱兵,四拨人可以开一桌麻将了。
从马直这个编制是亚子身边的亲卫队,亲军中的亲军,下置四指挥,随军的是其中的一部或者两部。这支队伍情绪看起来不高。
首先,今年水涝严重、军饷不充,洛中的军队饥窘,怨望颇多,大家可能都拖欠小半年工资了,家里饭都吃不上。
其次,出征之前,就在从马直之中,发生了一起恶性事件:有五位士兵半夜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砍了长官。犯罪的士兵头领叫王温。王温的上司是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,此人伶人出身,在两河战场积累战功坐到这个位置,也不忘经营职场关系。他认郭崇韬做叔父,又认亚子的异母弟睦王当干爹。郭崇韬死在蜀地,睦王因为是朱友谦的女婿,也被屠杀。
一日,郭从谦拿出家里的存款,给手底下军官们发补贴,一边“对之流涕,言崇韬之冤”,王温也许就是在坐的一位,受到触动,内心积攒的怨怒突破了临界点,以至做出了违法犯罪的冲动行为。这事虽然规模不大,很快平息,以王温为首的罪犯被缉拿归案,但是由于发生在禁军内部,被定性为“谋反作乱”。小亚子不知怎么,开玩笑问郭从谦道:“你又和郭崇韬、睦王一伙儿,又教王温造反,你小子想干嘛啊?”
这当然只是随便口嗨,要知道,小亚子最鲜明的性格之一就是满嘴跑火车……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郭从谦回去之后吓出一身冷汗,他自己恐慌的同时,开始在军队里散播谣言和恐怖气氛:“主上以王温之故,俟邺都平定,尽坑若曹。家之所有宜尽市酒肉,勿为久计也。”——由是亲军皆不自安。交到李嗣源手上就是这么一支惶惶不安的军队。
这些大兵们发现自己的前途一片黯淡——往前一步也是死,往后一步也是死,求生的本能令他们在路上琢磨出一条生路。反吧!
就在抵达的当天。元行钦来拜谒总管,约定第二天攻城,商讨一下进攻方案时,结果营中军士们好几次起哄呼“万岁”,“明宗惊骇,遏之方止”。也许是故意为之,也许是保密措施做的不好,看来,有人已经按捺不住。不过夜晚尚未到来。
“是夜,从马直军士张破败作乱,帅众大噪,杀都将,焚营舍。诘旦,乱兵逼中军,嗣源帅亲军拒战,不能敌,乱兵益炽。”
李嗣源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,这场面还真是第一遭:“你们都是天子亲军,现在这样是想干嘛?”张破败代表军士们辩诉道:“我们跟随主上征讨十年,百战得天下,天子毫无恩义,贝州戍卒只是戍期到了想回家,天子竟然想‘克城之后,当尽坑魏博之军’,从马直只不过几个人闹事,天子竟然想在平定叛乱以后把我们都杀了!我们不是想造反,只不过怕死而已!”
这些人进一步提出了规划:“欲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军,请主上帝河南,令公帝河北,为军民之主。”(当时李嗣源兼中书令,所以称呼为令公)李嗣源不同意,试图和士兵们讲道理,但是到这个地步,还有什么道理可讲?他看说服不了对方,只好退而求其次:“你们不听我的,那我自回京师,随便你们做什么。”这些大兵乌泱泱地涌上来,拔出雪亮的刀!“此辈虎狼也,不识尊卑,令公去欲何之!”
这可能是李嗣源人生到目前为止最狼狈的时刻,但更加狼狈的还在后面。跟在他身边的霍彦威和安重诲感觉事情要坏——好汉不吃眼前亏,“蹑帝足,请诡随之”。于是这群乱兵举着火把,拿着大刀,劫持着他们往邺都城过去,希望和乱兵合成一伙。但他们显然光顾着造反,忽视了内外沟通工作。——邺都城里的士卒们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面面相觑,只看到城外火光冲天,金戈相碰,一大群人涌过来,还以为是攻城……“乱兵拥嗣源及李绍真等入城,城中不受外兵。皇甫晖逆击张破败,斩之,外兵皆溃。”
城内的造反头子皇甫晖把城外的造反头子张破败砍了,不准外兵进来。这是我们的革命根据地,你们这么多外人突然进来,是何居心?外面的大兵慌了,四下逃散……接下来,赵在礼热泪盈眶、郑重其事地接待了被乱军拥入城中的李嗣源。“欢泣奉迎”。相似的经历之下,不知道他俩有没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……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:天塌了还得个高的来顶!总管令公!这位置还是您来坐吧!还是您来做主吧!
您说说,咱们怎么办啊?